三人成虎

自從我勇敢踏入媽媽界以來，這兩年多的時間，「餵母奶」的風氣似乎愈來愈盛。
剛開始接觸養育小怪獸的種種資訊時，常看到的媽媽餵食困擾往往是家人不支持母乳飼育；
而現在呢，困擾已經轉變成媽媽有心卻無奶可餵，還得面對母奶死忠支持派的質疑與批評的心酸。

「餵母奶」彷彿成為一種信仰，一種除此無他的絕對價值，
只要冠上了「對孩子好」的光環，身為母奶義無反顧同時捨我其誰的提供者，就必須挺出胸膛扛下責任。
萬一扛不住這個擔子，先別管別人的批評指教了，在孕期間接收到的資訊已經在媽媽心裡植入了「唯有母奶高」的價值觀，
都說任何人都能成功餵母奶，只要有心努力，就算一開始不順利，但只要多吃多擠多親餵，一定可以達到供需平衡；
又說母奶的成份多麼多麼地為孩子量身打造，能提供孩子一切所需的營養素，
連科學家也出來證實，喝母乳的孩子長大後智商還比較高。
對產後賀爾蒙混亂、心情也被孩子宰制的媽媽來講，這價值觀同時意謂著：
任何人都做得到，但我卻沒能成功餵母奶，就像是在指控我不夠努力不夠拼命，我沒有辦法給我孩子最好的食物；
而這就表示我不是個好媽媽。

欸，這是很大很大很大的指控。
雖然沒有人真的指著鼻子大聲說出來，
但是來自外界的聲音可以塞住耳朵來阻絕，
出於自己的指責卻會在心裡迴盪放大沒完沒了。

媽媽已經自責遺憾得要得產後憂鬱症了，
更別提還常有母乳親衛隊跳出來捍衛人皆有喝母奶的權利，搞得媽媽心情更低落。
「你們都說得那麼簡單，可是為什麼我就是沒法子餵成功？難道我就是失敗的媽媽嗎？」
這種時候往往還有肚子餓了的孩子在狂哭的背景音樂奏起，
把媽媽直接送入萬劫不復的「敗母」行列。

「餵母奶」的確有其好處，但也無須太過美化。
媽媽的身體在懷孕生產的過程中，為了孕育孩子，發生了許多改變，能夠分泌乳汁，自然是原始設計的一部份。
順天而行當然是很好，但現代社會的步調早就無法全然順應自然而生活，試問有誰還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？
現代媽媽的責任已經不再只主內，除了有家庭要照顧，還有工作也得處理。

能夠親餵母乳，對媽媽來講，的確方便省事：
不必清洗消毒奶瓶奶嘴，不必沖泡奶粉，不管白天黑夜直接解衣餵食即可。
不必花心思挑選配方奶粉，母奶的成份會隨孩子的成長而變化。
不必準備大包小包就可出門，只要有媽就有糧。
更好的是，據說餵母奶一天可以多消耗五百卡的熱量，有助產後恢復身材。

聽起來好得很，但是這些鼓吹餵母奶好的言論只把前台的光彩放大，卻沒有說出後台的辛苦準備：

如果孩子不肯直接吸奶，必須瓶餵，那麼除了奶瓶奶嘴一樣要清洗消毒之外，還多了擠奶器得清潔。
而擠奶又是一條孤獨的道路，不像沖調配方奶，還可以請別人代勞，為了刺激持續泌乳，寒夜裡起身擠奶的滋味也沒那麼幸福。
此時往往又看見孩子爸爸仍然可以呼呼大睡，心頭的陰暗感受，還真的只有母性的光輝能稍加驅散。

要是母牛身兼其他事業，肉體離開小獸時，仍然得在這不得不的分離期間想辦法把產品製造出來。
狀況好的母牛，可以擁有專門的擠乳室，還有專門的冰箱儲存產品；
沒那麼幸運的母牛，就只好四處尋找隱密處，像是儲藏室或是廁所來從事集乳大業。

還有還有，乳頭不是水龍頭，說要奶來就奶來，愛流多少就流多少，每天要花在集乳的時間可不少。
以上還沒提到要是產量不夠小獸喝時，
得額外狂擠而造成的媽媽手症狀，也沒提到乳頭在人工集乳器和小獸的吸盤嘴的折磨下有多麼疼痛。
更進階的痛苦還有乳腺塞住時，乳汁持續製造卻不得其門而出，只好在乳房裡滯留，
形成的硬塊所能造成的疼痛和困擾，又有沒有人提出警告？
為了挑出阻塞乳塊，得自己拿針挑乳頭，
為了讓乳汁排出，還得用力擠壓因漲奶而痛得不得了的乳房，
那痛上加痛的苦楚，好像也沒有人事先說明。
對了，還有人得了乳腺炎發燒，更慘的是，得去開刀排膿。

而因為媽媽就是食物，為了求生的小獸早早明白一定要黏在媽媽身上，媽媽因此失去了完全的自由。
說是出門很方便，但媽媽常得尋找哺乳室，不然就是待在車上，隨時回應小獸的需求。
要不然就得練出當眾寬衣而不曝光的技術和臉皮，同時隨時得注意小手會不會冷不防掀衣而起，讓媽媽春光大洩。

至於那可以多消耗的五百卡，個人覺得是得多吃五百卡以供消耗，造乳器官似乎不太喜歡使用已儲存的原料。
萬一為了造奶運動而多吃，超過五百卡的部份還是會完全充母，化做媽媽身上更護媽的春油啊。

「餵母奶」其實只是養兒育女之路上的千百選項之一。
選擇以酪農業為生活的一部份，或是選擇請其他動植物代勞，應該都只是個人的選擇，如同我們在人生中每天大大小小的選擇一樣。

我選擇餵母奶，只是因為我很懶，覺得親餵母奶應該很方便。
迄今快要兩年還在從事酪農業，只能說自己很幸運，沒有遇上太大的困擾，只遇上三次讓我疼痛的硬塊。
懶得狂擠追奶量時，剛好孩子也要多吃副食品了。
產量下滑又不想擠奶時，孩子已經進入可以喝鮮奶或優酪乳的階段。
當我懶得每天為小孩準備優酪乳時，我就拿了配方奶公司送的試用罐讓他帶上學，
心想放著也是浪費，先喝掉它再研究市售配方奶品牌。
沒想到還來不及研究，孩子在學校就要斷奶了。
這近兩年的種種轉折，來得都很自然，
不管是媽媽或是孩子，都彼此配合得毫不勉強，非常合於我的生活態度，孩子因此才能快滿兩歲還能每天享用產地直送的新鮮乳品。

因此，當聽到我還在餵母奶時，不必稱讚我很努力很堅持，我只是順勢而為；
也不必懷疑母奶的成份是否不再營養，小孩的主食已經不再是母奶，
母奶對他來講只是一種飲料，吸吮母奶的過程，能夠滿足他的口慾，讓我有安撫孩子的方法。
至於何時要斷奶，很容易回答：等孩子不想喝的那一天。等我不想餵的那一天。等我沒奶餵的那一天。
我想那一天會很自然地到來，而目前，我相信天生我奶必有用，
不管它是好處超多的黃金初乳或是行之有年的乳製飲品，既然我有奶，孩子就加減喝，沒了或是厭了，就不要喝囉。

我支持我的朋友選擇走這條路，但我並不認為這是必選而且唯一的為母之道。
選擇餵母奶不光是為孩子選擇了一種食物，也是同步選擇了一種不見得輕鬆的生活方式，
有人走得滿面春風，但也有人跌跌撞撞，一路行來，每個乳房都會有它自己的哺乳故事，
雖說情節大同小異，但箇中冷暖甘苦，只有乳房的擁有者和使用者有闡釋解讀的權利。

餵母乳應該是自然而然的過程，要是搞得媽媽又累又痛又心焦，
面對著成天憂慮的媽媽，小孩子真的能快樂嗎？
要孩子好，要家裡的氣氛好，最重要的決定因素，其實在於是否有個快樂的媽媽開心的妻子，
只要媽媽的眉頭開了，乳頭開不開，一點也不重要。